刘诗雯：夺冠的这个瞬间，我梦见过很多次

刘诗雯

夺冠的这个瞬间，我梦见过很多次

从布达佩斯世乒赛回国后，刘诗雯和王楚钦对练，一起完成了半堂训练课。在一个多月前的封闭训练中，刘诗雯和其他5名参赛女队员一起被“扔”进男队，和男乒一起训练。“有点小紧张，主要是怕和他们练不起来。”当时刘诗雯的第一感觉挺真实，“男队员防守的点比较高，整个球的质量都比女孩高，每个球我都要努力去盯着，第一次练只练个走位我就浑身酸疼，一直绷着劲儿。”和男运动员一起训练时，刘诗雯最开始练完一个训练计划就累得够呛，“一节课短袖就要湿三件。”

一年前的刘诗雯同样很累，输了外战，又不想和谁倾诉，心里有些失落，但她最难受的是觉得自己的能力在往下走。“那时候感觉赢球好难呀，这么多年，我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技术，觉得可能问题出在其他方面。但2018年我觉得我赢不了球，也看不到什么希望，我已经找不到去支撑我赢得冠军的东西了。”在觉得自己已经距离梦想越来越远的时候，刘诗雯当然想过放弃，“坚持的一大部分原因是觉得可惜，毕竟我已经努力了这么久。我还有梦想，而且我始终觉得我还有很多可以被挖掘的潜力。”放弃不了，刘诗雯就咬牙坚持。

后来马琳回到国家队看刘诗雯训练，问她“想不想冲击东京奥运会”。刘诗雯听到这个问题先是笑着说“我当然想啊”，又收起笑容说，“可是我现在能力下降太多了。”马琳告诉她，实力可以练，但这口气一定还要在。“马哥说完这句话，让我一下感觉到，是有人相信我的。”刘诗雯形容这种感觉就是，当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得到的第一个鼓励。

2019年元旦两个人没有休息，马琳陪着刘诗雯训练，下降的东西，就这样慢慢用更多的时间去补起来。为了能在比赛中更多地磨合，马琳和刘诗雯选择参加葡萄牙挑战赛，在比赛中刘诗雯输给早田姬娜，让马琳这样一个自信的人都产生了自我怀疑，但刘诗雯的心没有动摇，“虽然崩溃，但我对自己说，我这一小段时间的付出，不是马上能达到以前的水平，很多时候事情不能按照我想象的去进行。既然还想打，就要面对现在，知道我们的路子是对的。”刘诗雯明白，“我要做的是面对失败，并且坚信我的坚持是对的。”

打得再差，比赛没结束，就不能放弃

世乒赛前的直通选拔是一场大循环比赛，“半程以后体能消耗大，比赛会很难打。”这是刘诗雯赛前对自己的评估，比赛打到第三天的时候，她在12个人里排第8名。“太丢人了，自己都觉得接受不了。”刘诗雯打得自己挺难受，而当时坐在看台上的车晓曦说，看赛场上的刘诗雯和丁宁与比自己小了有10岁的年轻队员拼着打比赛，还是经常打满五局不敌对方，觉得挺敬佩，“尤其刘诗雯这次真是不容易，被‘打’成这样也很有耐心，要是以前她可能在赛场上就烦了。”作为队友加好友，车晓曦很了解刘诗雯以前打球时的心理状态，她在第一时间感觉到，刘诗雯改变了。

直通比赛最后一天，刘诗雯告诉自己不能放弃。“比赛还没结束呢。”她不停地对自己说，“这也许是一个难得的磨练我的机会，输球虽然难受，但放弃更难受，所以不到最后一场我就不能放弃。”这份坚持终于等来了应属于它的意义，刘诗雯连赢了陈幸同、王艺迪和何卓佳，三连胜让她的排名从第8跻身前5。“打陈幸同那场比赛，我是0比2落后翻盘的，赛后我和马哥开玩笑说，能赢回来，我都‘感动’到我自己了。”打完直通比赛，刘诗雯更证实了这个她最近一直在体会的道理，“绝望的时候也要坚持，往往最后能等来好的结果，就是因为那一瞬间的坚持。”

直通比赛结束后不久，国乒的参赛名单就出炉了，比赛排名第6的朱雨玲无缘参加单打，这个结果也触动了刘诗雯。“说实话，打直通之前心里有优越感，觉得自己报名单打没问题。直到名单出来，才感觉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后怕，我排第5算是卡了个边，如果直通最后一天比赛我放弃了，排在后面，可能就真打不上单打了。”刘诗雯把参加单打比赛当作老天多给她的一次机会，“就拼了吧，给自己一个无怨无悔的结果，不再去纠结任何东西了。”

封闭训练中和男队一起训练虽然让刘诗雯觉得比以往累了不少，但效果不错，和男队员的几次队内比赛，刘诗雯都赢了。“赛前觉得很难赢，但到了赛场上，可能是因为和男孩打心态好，动作也比他们快，赢下比赛后信心增长不少，觉得我其实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差。”更重要的是，这几场和男队员的比赛让刘诗雯意识到，心态好去拼的时候，即使对抗的是男队员，她也可以打出很好的状态和信心，“封闭训练这20多天，我觉得自己在想法和心态上都有提高，比练三五年的感觉都新鲜，每一天都有进步。”

具备了很高的技术能力，不是就一定可以获得自己最想要的那个结果。前往奥地利训练营之前，刘诗雯打了卡塔尔公开赛，“当时虽然没有想得和现在一样明白，但在场上的竞技状态真的是我近两年发挥出的最好水平了。”卡塔尔公开赛给了刘诗雯信心，让她感受到竞技状态和队友们差不多，想要赢球关键看内心的突破。“具备了技术上的能力，不一定能拿冠军，关键还是要看综合能力。”刘诗雯带着这样的心情来到训练营，却经历一番起伏和波动，甚至在训练营练到最后一天，她又陷入到曾经熟悉的急躁情绪里，练得特别不投入，中国乒协主席刘国梁在训练场上很严厉地批评了她（马龙曾“爆料”说，刘诗雯是在世乒赛前“被训”最多的运动员）。下午的训练课马琳直接给刘诗雯停了，带着她在训练营地的湖边散步。“其实我很明白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我又开始跟自己较劲，和马哥在湖边溜达的时候，我一直在唠叨自己的哪个技术练得不舒服。”马琳一边听，一边给刘诗雯引导和铺垫，最后告诉她，要赢球，不是练某项技术这么简单的问题，人的信念是最重要的。幸亏这些波动出现在训练营最后一天，梳理了心情后，刘诗雯在布达佩斯世乒赛整个比赛期间都没有受情绪的影响。“到布达佩斯后，我没有说有多大的把握去拿冠军，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必须全力以赴去拼，我想试一试，我到底能不能达到我想要的状态。比赛期间当然会有吃不好或者睡不好的时候，但我觉得都是正常的，每一天的心态都不一样，但对我心情没什么影响，都能说服自己，保持好的心态。每场比赛都全力以赴，就是这个信念。”刘诗雯坚定地说。

一点都不敢想双打输了要怎么办

混双和单打两线作战，刘诗雯按照自己的节奏逐步适应着比赛，许昕单打输给西蒙在她的“计划”之外。那天午睡过后，刘诗雯背着自己的装备走上班车，一上车马琳就告诉了她许昕输球的消息。“当时我都惊呆了。”刘诗雯说，她自己也要马上调整一下心情，“我太能理解那种感受了，当时许昕心情一定很难受，要很快调整也不现实，我自己也不能按照之前的设想来打这场比赛了。”见到许昕的时候，刘诗雯一下“哑”在那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用对话都能感觉到许昕情绪的低落。”这时候刘国梁来到训练馆，把两个人叫在一起做动员。终于在候场的时候刘诗雯对许昕说：“这场比赛我们都别留下遗憾。”许昕想了想告诉刘诗雯，“可能我一上来打得不好，你别慌，我们就是拼。”一句话就让刘诗雯心里踏实了，因为当时许昕的表情让她感觉到，搭档想要赢的信念很强，“所以到我们进场的时候，我心里是完全相信许昕的。”

许昕单打输球后，“昕雯联播”组合碰到的是一场硬仗，1/4决赛对阵韩国组合李尚洙/田志希。一上来两个人就陷入0比2落后的紧张局面，“第三局我们也面临着3比4落后，这时候李尚洙因为心急打丢了两个机会球，我心里就想着我们这边不要失误。”比赛的紧张气氛没有动摇刘诗雯的信念，“我们必须得赢，不管对手是谁，这场就是我的底线，不能输！我都没敢想，输了要怎么办。”信念真的能在硬碰硬时撞出奇迹，许昕和刘诗雯熬了过来，他们相互支撑着迎来了比赛的胜利。“每一次比赛，想要拿冠军，就没有顺风顺水的。有这么一场比赛，现在看来是个好事（当然，赢下来是好事，输了就再见了——刘诗雯补充道），许昕打完这场球气一定是往上走的，我们已经扛过最难的时候了。”

半决赛面对队友丁宁/樊振东，刘诗雯赛前就觉得许昕调整得很快，两个人互相提醒着在场上要注意的细节。“我甚至觉得，这场半决赛是我和许昕配合以来终于达成默契、在一个频道上的第一场比赛。”刘诗雯和许昕在场上打得酣畅淋漓，“好几个球打完我都觉得我们太牛了！我们都是对视着喊，打得很开心。”激情在半决赛中感染着两个人，没人能阻挡这对在磨合期就没有输过比赛的搭档了。决赛中刘诗雯/许昕一鼓作气，“我们一定要发挥出最好的状态。”两个人这样鼓励着对方，以4比1战胜日本选手石川佳纯/吉村真晴，捧起了赫杜塞克杯。

刘诗雯想起封闭训练中，和许昕在练双打课的时候，两个人还有互相“看不上”的时候。“封闭训练打选拔赛，我们输给了丁宁/樊振东，当时挺难受的，我们练这么多，还赢不了人家配合练习少的组合。”从开始的闷着，到后来一股脑全说出来，方方面面进行沟通，这个默契建立和互相了解的过程，让刘诗雯倍感珍贵，“世乒赛这场1/4决赛，让我们一起经历了那种马上要死了的过程，最后赢下外战获得冠军，我们顶住了压力，慢慢从困难中走出来，这个过程是很难得的。”

刘诗雯还想到在封闭训练期间，她和许昕经常要和一对男双选手一起训练，精力体力都像被催赶着往前冲，逐渐有了很大的提升。“因为怕和男孩打没有对抗性，训练过程中甚至都来不及去想是哪个环节练得差，整个人都集中在球上。”和男孩打球除了累，刘诗雯还觉得会对自己有所启发，“男孩打球对战术的运用、对比赛整体的把握和大局观要比女孩更好。男孩打球更复杂，许昕的球就特别‘花’，什么球都有，旋转很强。其实一上来我就不适应，经常是过来的球他感觉是机会，但球特别飘，我怎么也打不过去。”这时候和刘诗雯/许昕一起练混双的男双组合加上许昕三个男队员就会一起看着刘诗雯，这让她感觉有点丢人，因为男队员眼里画满了“怎么这么简单的球打不过去”的问号。“许昕的球一过去，回来的球我就看蒙了。”和许昕还有男双队员练得多了，刘诗雯对于旋转和战术的理解比以前提高了很多。“对整个局面的战术使用也有提高。”刘诗雯在男队员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她也把这些精华带到了自己的单打中。

抱着可以接受输球的心情打单打

在单打比赛中，前面一两轮的对手不是很强，状态和比赛的节奏都是循序渐进的，“我也参加过几次单打了，不会要求自己一开始就调动到最好，只要不掉以轻心输球就好。”随着每一轮对手水平的提高，刘诗雯迎来第一场调动得不错的比赛，对阵金宋依。赛前刘诗雯刚经历了混双4比3战胜韩国组合的硬仗，在后场吃了根香蕉就被喊去交球板给裁判。“一天四场球，打到最后我在场上腿都有点抽筋了，就是硬扛。”刘诗雯告诉自己一个球都不能松，“因为没吃饭，感觉血糖都在往下掉，特别累，不想多打一局，我就每个球都不想输。”那是刘诗雯在布达佩斯世乒赛上最累的一天，这让她想到封闭训练打队内赛，她一天打了8场球。“后面我感觉自己有个‘超量恢复’，打到最后体能都不错，我还告诉自己，8场球都可以，现在一天4场我没有问题。”

半决赛的对手是丁宁，刘诗雯再熟悉不过了。“赛前觉得自己很难赢，因为丁宁在大赛中的发挥和把握，是远远高于普通比赛的。”刘诗雯让自己去打出最好的状态，因为她知道在场上她只要有一点点纠结，就会被丁宁捕捉到，“她的战术能力太强了。”刘诗雯觉得赛前她真正能正面认识到这些问题，在比赛时真遇到自己打得不好的球，心里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输了第一局以后，第二局我9比6领先的时候想赢下来，因为第二局再输，0比2落后我会很被动。但真的输了第二局后，我在局间想，以打第二局的状态去打，即使能够赢回来一两局，最后我还是很难拿下比赛。”刘诗雯知道，打这种两个人紧紧缠住非常纠结的比赛，其实是丁宁的强项，“她会处理得比我更好，加上丁宁在比赛里给我带来的压力非常大，我必须要打出超出她想象的东西，或者是打出我自己比较流畅的变化和技术。”刘诗雯上场前想，别紧张了，上场一搏吧！从第三局开始，刘诗雯告诉自己要更坚定地去执行技战术，不再纠结于比分中的刘诗雯，在半决赛中打得越来越坚定。

决赛面对陈梦，刘诗雯赛前评估两个人以往战绩是“我打10次，两次都赢不了”，但同时刘诗雯也在鼓励自己，“大赛和打普通比赛不一样，我对大赛和决赛的认识会比陈梦更深刻。赛前比较好的是能正确分析双方的实力，我也没有把自己评估得太低，我觉得我是有机会的。”刘诗雯赛前想了很多细节，她知道自己必须发挥成什么样才有可能赢下决赛，因此对自己战术的布置抠得非常细，“赛前我想好了，不拿冠军我也可以接受，我做到了所有我能做的，心态是很坦然。”

决赛开局落后，中间追上来，后面两局越打越好，刘诗雯这样简简单单地概述了一下决赛进程。赢下比赛，获得了渴望已久的女单冠军，回到国内的刘诗雯说：“我出现的问题挺多的，第一局的正手处理球，包括后面有一些失误，这些还是可以去总结和加强的。”但在当时，赛完拿毛巾的时候，刘诗雯就眉头一皱，想哭一场，又想开心地笑一会儿，她给自己当时表情的定义为“脸好像都有点扭曲”了。“最后一局陈梦打了好几个好球，给我感觉无路可退，在这样的情况下赢了比赛，心里有很多的感受，感觉特别的刺激、特别的紧张、特别的喜悦，几种情绪拧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就是觉得激动。”下场的时候刘诗雯没有憋着自己的情绪，直通比赛、封闭训练、布达佩斯世乒赛，刘诗雯觉得自己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一次历练。“坐在地上，我想歇会儿。”这时候，刘诗雯是真哭出来了。缓了一分钟，刘诗雯抬头看到现场采访的机器和主持人在等着她，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感动了很多人，却距离感动自己还差一点

获得了世乒赛女单冠军后，刘诗雯在很多次采访中都提到，“我值得这个冠军。”这值得两个字，在她心中都包含了什么？“一个是我确实具备了拿冠军的能力，再一个是我十几年的努力和坚持值得这个冠军。这种坚持不是我只在这儿练，是每一天我都抱着要拿冠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也依然这样去做，做到这些最后我赢了，我觉得对得起自己。”刘诗雯说，这次比赛她做到了一点，就是能接受自己输球，却依然还有勇气面对比赛。

从2009年开始，刘诗雯已经打了10年、5届世乒赛单打，最初她觉得自己很有希望获得单打冠军，但一次次的冲击失败，每次又要挨过两年的煎熬。“下一次我又抱着迫切的心态，我一定要赢！然后又输了，又等待，我真的经历了太多。”刘诗雯经历了无数个“太难了”“我觉得自己完成不了”的瞬间，却没有一个瞬间忘记自己这颗想要夺冠的心，终于在自己的第5次单项世乒赛中，完成了“赢”的期盼。

刘诗雯的夺冠，感染和感动了很多人，天才少女经历磨难终十年磨一剑的过程，是最教科书级的励志故事。这个故事，感动到刘诗雯自己了吗？面对这个问题，刘诗雯想了想才回答，“感动到了一些吧。拿冠军的这个瞬间是以前没有体验过的，只是梦见过很多次，实现以后感觉挺欣慰的。但我觉得自己还是有潜力，我现在打出来的水平，还没有到我心里给自己的那个要求和期望。”刘诗雯依然在发掘自己的潜力，发掘更好的自己。

获得世乒赛单打冠军，刘诗雯终于距离奥运会单打参赛资格近了一些。2012年伦敦奥运会她作为P卡选手，距离赛场还有一步之遥；2016年里约奥运会她参加团体赛，距离单打赛场还有一步之遥。现在刘诗雯距离奥运单打很近，“想到奥运会，我很期待，虽然经历了很多，但老天是眷顾我的，她一直保留着我对奥运会的想象和希望，我要好好珍惜和把握。”

在奥地利训练营的时候，刘诗雯过了28岁生日，在异国他乡许了愿。本以为刘诗雯会对生日许愿有点“忌讳”，因为之前大赛期间如果赶上生日，记者们总要提问刘诗雯的生日愿望，她说出“想拿冠军”之类的愿望后，有好几次都输掉了重要的比赛。“我今年还是许了和乒乓球相关的愿望，因为我的所有愿望，都与它有关。”

——本文选自《乒乓世界》2019年第七期